從恐嚇信的措辭和語氣看，對方既不是李偉興，也不是 IN 的人，倒像是個“旁觀者”。而這個“旁觀者”似乎並不希望沈庭介入李偉興和 IN 之間的糾紛。

後來，沈庭出事，“旁觀者”一言成讖，便來委托吳漾調查車禍事故原因。這讓吳漾覺得，對方也不會是曾銳——

曾律師今天的態度再明顯不過，他巴不得全世界都再別提起那場事故，也永遠別跟他掛上關系。

雖然剛剛接到委托的時候，吳漾的確對這個神秘人的身份有過好奇。但那時，秀琴表示這種匿名委托在過去非常常見，吳漾也就沒太在意，更沒有花心思去調查委托人的來頭。

可現在，情況不一樣了。

“你要做什麽？”吳一周見吳漾放下手裏墨跡相同的兩封信，打開電腦。

“給那個委托人發郵件，”吳漾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，“對方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，與其在這盲猜，還不如直接問問。”

而如果這些問題對調查有幫助，委托人也未必會故意隱瞞。

吳漾郵件內容很短：

李偉興和 IN 是誰的犧牲品？我需要知道這次糾紛的背景。

點擊發送。

趁著等待對方回覆的工夫，她又給江楓發了條信息，想要來李偉興的聯系方式。

這頭信息剛發出去，那頭，委托人就回覆了郵件：

你很聰明。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。

“切，搞什麽啊，”吳漾“啪”地拍下筆記本蓋子，不爽道，“故弄玄虛！”

女主人這毫無征兆地一掄胳膊，差點就殃及了腿上的貓崽子——吳一周一個趔趄，好懸沒被她掀翻到地上。

“……哎你穩重點！”它平日裏脾氣雖大，但好歹只是個九斤半的小個子，這會兒揪著吳漾衣襟，蹬了好幾下腿兒，才勉強穩住自己站位。

吳漾後知後覺的低下頭看它，雖然歉疚，可還是忍不住“撲哧”一聲笑了——

它那副“死命掙紮”過後的哀怨臉兒，實在是太有意思了！

“對不起嘛，”她把貓扶正，順著脊背摩挲了兩下，“摸摸毛，嚇不著。”

吳一周長嘆一聲——要不是偷偷瞄見櫃子裏突然多了一打雞肉罐頭，它一定不原諒她。

“對了，”吳漾突然想起什麽，拿起桌角的 iPad，點亮屏幕，在上面劃了幾下，“喏，你 U 盤裏的文件我都拷進來了，你無聊了可以翻著解解悶兒。”

吳一周一臉黑線，“我是得有多無聊，才需要翻以前的案卷解悶兒啊……”

“常學常新嘛，你這要是哪天突然穿回去了，無縫對接，上手忒快。”她一邊散播著她的歪理邪說，一邊扶住它的貓爪子，在屏幕上扒拉了兩下，“哎你看，行了行了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沒有密碼，就放桌子上了啊。你要是……”

下一秒，她的貓崽子就忽然四肢並用地摟住了她的胳膊。

吳漾一怔。

“謝謝，”它輕聲喵嗚，“我不會放棄的。雖然不是為了什麽‘念想’。”

她心裏忽然就軟了一下，“嗯？”

正在這時，秀琴敲開吳漾的房門，手裏拿著個紙袋，“漾漾？這是你擱在吧臺的？”

“啊？”吳漾回過頭，一臉懵逼，“什麽東西？”

她起身接過紙袋，打開一看，裏面竟是捆得整整齊齊的五沓現金。

吳漾目色一沈，“什麽時候發現的？”

“就剛剛呀，”秀琴回憶道，“我上個廁所的工夫，才一回來，桌上就多了這麽個袋子，我一看……謔……”

“咱們前臺有監控吧？”吳漾忙問。

“不是你擱的？”秀琴有點暈了，實在想不出誰會突然把這麽多錢放到前臺，“那是……”

那個神秘的委托人曾在郵件裏說過：啟動款會派人送到茶樓。

吳漾當時以為，至少會派人交到她手上。沒想到，竟是這種方式。

“琴姨，我要趕緊看下前臺的監控錄像，”吳漾說著，回身把紙袋遞到吳一周跟前，“‘那個人’送來的調查費，應該還沒走遠。”

秀琴被搞得雲裏霧裏，楞了好一會，才想起自己的任務是該去“調錄像”，可步子還沒等邁開，就見那嗅過紙袋的白貓崽子“滋溜”一下子躥了出去，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秀琴指著吳一周的背影，“貓幹啥去了？”

吳漾忍不住笑了，“抓‘老鼠’。”

……

茶樓的監控錄像都存儲在吧臺的電腦裏。

吳漾跟著秀琴下樓查看，剛下了半層，就聽見一樓大堂傳來一陣器皿碎裂聲——

“哎哎哎！下去！”有男人憤怒喊道。

吳漾趕緊一路小跑到一樓，只見地上散落著茶杯碎片，而那貓崽子正死死扒在一個將要出門的男人背上，任對方怎麽左搖右擺都甩不下去。

茶樓客人不多，可零星的幾個還是被這過於熱鬧激烈的“打鬥”場面吸引了，目光紛紛投向男人和貓。

“吳一周！”吳漾拍拍手，隔空叫它。

吳一周這才收了爪子，穩穩跳落到地上。

被“逮住”的男人忿忿回頭，剛要找茶樓老板“說理”，卻在看見吳漾的那一刻，定住了。

吳漾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
曾銳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
異口同聲。

吳一周：“喵——”

對，送錢的就是這胖子。

“你的貓？”曾銳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“戳穿身份”，他扯了扯被拽歪的衣領，面色不悅。

吳一周則已經昂首闊步地走到女主人腳邊，驕傲地在她小腿上蹭了兩下，宣示主權。

吳漾俯身抱起，稱讚地拍了拍它的小腦袋。

曾銳欲言又止，最後只是撣撣身上的貓毛，哼聲道：“以後好好管管！”

說完，就朝門外走去。

“曾律師！”吳漾趕忙上前一步叫住他，“人都來了，錢也送了，不坐下喝口茶再走？”

曾銳頓足。

“我請客，”吳漾說，“算替我家貓崽子給您賠不是了。”

曾銳回轉過身，默了片刻，才問：“……你怎麽知道錢是我送的？”

吳漾笑而不語。

懷裏的吳一周則得意地仰起了頭。

吳漾朝樓上比了個手勢，“二樓雅間，借一步說話？”

……

秀琴將兩人安排落座，斟上茶水。

“您不認識我，所以，您不是寫信委托我的人。”吳漾抿了口清茶，擡眼看向曾銳，“那錢是替誰送的？”

曾銳猶豫片刻，還是有些不太確定：“你真是這兒的老板？負責調查的？”

吳漾笑了，“不然您覺得……我要是冒名拿了那五萬塊，還能這麽淡定地坐在這跟您喝茶聊天嗎？”

“你當時說是沈庭表妹……我以為……唉，算了，既然你是‘先生’信任的人，那我也沒什麽可隱瞞的。”

曾銳長嘆一聲，實在沒想到“先生”竟會委托這麽個黃毛丫頭，“有什麽想知道的，你就問吧。”

吳漾也不客氣，索性開門見山：“您口中的‘先生’，到底是什麽人？”

“算是我的一位雇主吧，”曾銳回答，“但說老實話，我也從沒有見過‘先生’本人，平時的工作都是和‘先生’的助手對接，大家都習慣稱他‘先生’。”

“這麽說……您是真的不知道那場事故的原因？”吳漾有些難以置信，“您當時不是就在現場嗎？”

“更準確地說，是不知道對方是誰——這也應該是‘先生’希望你調查的重點。”

吳漾目帶疑惑。

曾銳沈了口氣，將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，緩緩說道：“那場事故，說是‘意外’，其實也不算錯——因為對方那天的目標不是沈庭，而是李偉興。”

“等一下，”吳漾越聽越亂了，“你說的‘對方’，又是誰？”

“聽說過‘暗艙’嗎？”曾銳問。

吳漾在腦子裏搜刮一圈，隱約覺得，這名字有些熟悉，卻一時沒想起在哪裏聽過見過。

於是示意曾銳繼續。

“說簡單點，‘暗艙’就是個倒賣信息數據的地下組織。他們產業鏈非常龐大，很多大型互聯網公司都是他們的上游信息源。

比如，你註冊過某款 APP 產品的賬號，而提供這款產品的公司恰好是‘暗艙’的會員，那你的姓名、身份證號、手機號等一系列信息就都會直接‘入艙’，成為‘暗艙’數據庫的一部分。

如果你繼續使用這款產品，你的瀏覽痕跡和使用習慣就會給你形成一個更具體的畫像，可能描述出你的職業、喜好、家庭住址等等……畫像越完整，這些數據的價值就越高。”

吳漾的確聽說過有類似倒賣個人信息的黑色產業，甚至，可以直接買到別人的身份證和信用卡。

又聽曾銳繼續說：“一些有渠道的個人或組織會從‘暗艙’買走這些信息，再加價轉賣出去。不過，以這種方式賣出去的信息，都是些無名小卒，價格非常便宜，只能算得上‘暗艙’收入的零頭。”

“相比之下，知名人士的信息就昂貴多了。”說到這，曾銳自嘲地笑了笑，“畢竟，和我用什麽牌子的香水比起來，大家更想知道某個‘小鮮肉’今晚住在哪家酒店吧？”

正遍地溜達吳一周十分不屑地喵了一聲，“那我還是更好奇你用什麽牌子的香水，這麽難聞……”

吳漾瞪它一眼，直接把貓崽子拎起來放到腿上，“不好意思，它太吵了。”

因為吳漾被“先生”委托的緣故，曾銳對她比此前更客氣了一些，雖然難以做到愛屋及烏，但也不至於因為一只貓和她鬧不愉快。

於是幹脆忽略了亂叫的吳一周，繼續說道：“在‘暗艙’，只要你會員級別達標、且願意付錢，那你就能買到你想要的。也正是因此，‘暗艙’需要不斷地擴充自己自己的數據源。”

吳漾隱約聽明白了一些，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李偉興把 IN 重要數據洩露給競爭對手 X 這件事……根本就是‘暗艙’的故意制造的？為了拉攏 IN 成為‘暗艙’會員？”

“嗯。至少‘先生’是這麽推測的。‘暗艙’這幾年激進擴張，類似的事情做了不少，手段也都不太幹凈。像李偉興這樣的誘餌，到最後只能成為犧牲品。

‘先生’這幾年一直在暗中調查，希望能把‘暗艙’成員一網打盡。但他們行事謹慎，又有像 IN 這樣的高級會員打掩護，蹤跡非常難查。

李偉興的事情一出，‘先生’就派我迅速介入，為了能拿到第一手資料，我就頂替沈庭做了 IN 的代理律師。

但你知道的，我們律師能接觸的業務有限。‘暗艙’如果想找 IN 聊‘合作’，肯定找不到我這，我只能一點點挖線索——李偉興這個人急功近利，卻沒什麽城府，是個不錯的突破口。

但他這個人，有一點不好——太情緒化。和公司矛盾一升級，他就要死要活的搞事情，大概是惹毛了‘暗艙’，對方才想著提前‘處理’掉他。

那天，我接到消息後，就一直跟著李偉興，怕他出事。到了六環麗水橋附近，突然有輛沒牌兒的車子強行變道，把我前頭一輛白色轎車硬生生擠到了逆行道。

我知道那不是李偉興，但一時不能確定是他們究竟是另有目的，還是意外失手，只好立即把情況回報給‘先生’。‘先生’讓我留下查看，我才發現那是沈庭。”

吳漾不解地問，“那錄音筆是你拿走的吧？”

“對。”曾銳這次沒有否認，“事關‘暗艙’，我必須非常謹慎。我知道沈庭有隨身帶著錄音筆的習慣，他也參與過 IN 的案件，我擔心裏面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流出去……”

看來，至少關於這一點，她猜對了。

“那他們後來就沒再找過李偉興麻煩？”吳漾追問。

忽然，她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。

江楓的信息跳了出來：“李偉興出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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